北京被杀医生滥开中药注射剂,是凶案导火索?
绿叶青草(n150412)
转自:七使2019、新闻哥
12月24日早上六时许,北京市朝阳区民航总医院的女医生杨文,被95岁患者的儿子持刀杀死,颈部几乎被割断。
12月24日是平安夜。2019平安夜不平安。
28日下午5时许,《中国新闻周刊》记者在位于朝阳区定福庄南里的北京第二外国语学院(“北二外”)家属楼,在杀人者孙文斌的姐姐孙英家中对其进行了采访。孙英家共兄弟姐妹五个,55岁的孙文斌在家中年龄最小。孙父已在早先几年去世,其母魏某今年95岁。孙家是从京郊梆子井村一带经农转非而进入城市的。孙家大哥退休前在乡镇私企上班,大嫂原是“北二外”的职工。孙英自己也已退休,她现在所住的房子是原为“北二外”职工的公公留下的。
接受采访时,孙英说:他们和医院的两大矛盾之一,在于能否将母亲从急诊科转向住院治疗,但得到的回应是医院没床位。她说,在急诊治疗下去意味着无法使用医保而需要自费,但家里的经济情况不好。据孙英介绍,随着母亲病情每况愈下,医疗费用不断增加,让孙文斌不满,他总是唠叨,“想住院又不让咱们进,医院就想置咱们于死地,让咱们把钱都花在这儿,倾家荡产”。
患者家属与医院有另一个矛盾,也是最主要的矛盾。他们认为,是医院乱用药导致母亲昏迷的。
患者女儿孙英称,在来到民航总医院之前一段时间,魏某曾因“有些喘”,在朝阳区小庄医院(北京市朝阳区第二医院)住院,出院时身体各项指标检查合格。
后来母亲魏某因为不想吃饭来到民航总医院就医,要求“输点营养液”,在输完液后身体情况变差,本想离院的魏某因状况不佳而在该科继续治疗,身体情况却越发糟糕,出现了高烧不退、昏迷等情况。
患者家属的话,与医疗行业新媒体“医学界”在报道中引用了民航总医院急诊科一位医生的描述“患者95岁老年女性,脑梗塞后遗症,长期卧床鼻饲营养,生活质量不高。12月4号杨文医生首诊的,病人来时呕吐、纳差、意识不清,家属签字拒绝一切检查,仅要求输点液,但是输液后病情无改善好转,几个家属就认定是杨文医生输液给输坏了”互相矛盾。
医生说病人来时就“意识不清”,但病患家属说,母亲就医前大体正常,就是“杨文医生输液给输坏了”。
两造争端的焦点就在于输液。那究竟患者被输的是什么注射液呢?据民航总医院一名医生向记者承认,杨文医生给患者开了营养液和醒脑静并告知了患者。
“醒脑静”是什么东西?原来,是一种中成药注射液。
中成药注射液不良反应高发,这不是什么秘密。官媒也多有披露。
按新京报的说法,中药注射剂“不安全”的原因,可以归咎于“注射”和“混合物”这两个关键词。
在传统的中医疗法中,中药经过熬制口服进入体内,药物容易被消化酶和胃酸破坏,加之食物影响药物吸收,最终导致进入体内的药量减少,口服用药的疗效往往被降低。
西医的注射疗法,则是把药液直接注入体内,迅速获得希望的血药浓度,因而作用迅速。
中药注射剂则是个不中不西的怪胎。它的药剂仍然来自传统中药,却采用了西医的现代注射法。
采用注射疗法时,高浓度的药物迅速到达血浆和组织,本身就容易发生不良反应,西医也是如此。
但问题的关键是,西医输液的药剂是成分单一的溶液,相比之下,中药注射剂的成分显得很复杂,增加了不良反应的可能性。
在128种有不良反应记录的中药注射剂中,只有9.37%是单一有效成分药剂,有52.34%是单味药但有多种有效成分,另有38.29%干脆多味药混合。
制作工艺的落后,决定了中药注射液里提取出的所谓“有效物质”实际上是一堆未经过安全检验的复杂混合物,既没有经过双盲试验检验,它的有效成分的分子式和作用机理也没有得到清楚地阐明。而含量测定是控制药品不可或缺的重要指标。
以清热解毒注射液为例,处方中有金银花、黄岑、连翘、龙胆、生石膏、知母、栀子、板蓝根、地黄、麦冬、甜地丁、玄参,表面看来是12味药,但所含化学成分或多达数百种。其中生石膏的主要成分为硫酸钙,将它直接注入人体,可能有极大安全风险。
一位专家曾对中国青年报表示,中药注射剂的主流制备方法,让“多种杂质不易剔除、质量不易控制、不良反应较多、产品稳定性较差……”
“像中药这种影响因素很多,原材料质量不够稳定的天然药,即使单独一味药,其制剂质量已经不容易控制了,多味药组成的复方注射剂连含量测定项目都没有,其质量怎样保证,岂止令人担忧!”
国家药品不良反应监测中心发布的《国家药品不良反应监测年度报告(2017年)》指出:2017年中药不良反应/事件报告中,注射剂和口服制剂所占比例分别是54.6%和37.6%;2017年中药严重不良反应/事件报告按照给药途径分布,静脉注射给药占84.1%。
根据法治周末的数据:2013年中药注射剂不良反应报告为12.1万例次,其中严重报告占5.6%。与2012年相比,中药注射剂报告数量增长17.0%,严重报告数量增长22.3%。2014年,中药注射剂不良反应报告为12.7万例次,其中严重报告占6.7%。与2013年相比,中药注射剂报告数量增长5.3%;严重报告数量增长26.0%。2015年中药注射剂不良反应报告同样为12.7万例次;不过,其中严重报告比例增加,为9798例次,占7.7%。
患者注射中成药液后过敏的例子,在知乎、论坛上一搜一大堆。连我的同事朋友也提供了一些案例。
至于为什么被有识之士纷纷诟病的“没有经过严格的科学实验,没有经过安全性有效性验证”的中药注射剂,不但没有退出市场,还占据了医院小半壁江山?
虎嗅网在《一年12万起不良反应,中药注射液一年仍能卖千亿?》一文中说“中药注射剂往往属于独家品种,在药品招标中享有单独定价权,利润空间很大。产品竞争较弱却有高回报,使得越来越多的药企盯上了“中药注射液”这块肥肉。
围绕着中药注射液的是各方的利益均沾,自然是有更多的药企、医药代表、医药、医生愿意为中药注射剂的推广和使用,亮绿灯,开后门。
作为普通人的你我,想不到的是,自己的健康竟然被当作金钱勾当的砝码。”
图源知乎用户元宿Six
回到本次北京孙文斌杀医事件。
“性情温柔”的杨文医生给患者魏某开的“醒脑静”,就属于不良反应极高的中成药注射液。
按照医学类比较权威的媒体“丁香园”的条目里说,醒脑静的成分有人工麝香、栀子、郁金、冰片,辅料为聚山梨酯80、氯化钠。
划重点——该条目清楚写明,醒脑静注射液的不良反应是过敏性休克,必须及时抢救。
这种不良反应,对于年轻力壮的患者来说,可能就扛过去了,浑身起些红疙瘩,发发高烧,休息几天可能就缓过劲来了。
但对于一个有肿瘤和脑梗后遗症的95岁高龄女病人来说,可能就扛不过去了。昏迷不醒,躺在急救室里,每天花至少一两千医药费。这算不算“输液给输坏了”呢?
现在回过头去看,杨文医生同事在社交媒体上散发的那篇文字里对病患者家属行为的恶意描画,是不是显得有了一些合理性?
杀人者死,这没什么疑问。谴责一切暴力,本号绝对赞同。
但,在一个95岁、满身病痛、器官慢性衰竭的老年妇女身上,滥用充满争议、不良反应比例极高的中成药注射液,这个医生难道真的医德医术俱佳,“性情温柔、全是好评”,到了大家必须异口同声善颂善祷的地步么?这家医院真的是把治疗和护理病人摆在第一位么?
今年五月,因女儿在美国涉及贿考丑闻,步长制药董事长一度陷入舆论漩涡。步长制药就凭一种中成药注射液“丹红注射液”,一年就赚了几十亿。而“丹红注射液”因不良反应频发,26次被列入重点监控名录。
而早在2014年,国家食品药品监督管理局药品评价中心网站发表的一篇论文《30例醒脑静注射液不良反应》(通讯作者: 郭晓昕,主任药师),就表明了当时患者注射醒脑静后起码发生了三十起不良反应,其中中老年患者占56.67%。
醒脑静注射液,同样被全国多省市纳入当地重点监控药品名单。
在医学界大声疾呼:“悼我同袍!严惩暴行!”的同时,病患者们能不能同样大声疾呼:
“我们也想活着回家,请别给我们打中成药注射剂!”
我打了中药注射液,差点死了
昨天,哥在文章里提到了中药注射液的危害,在后台看到一条留言——
读完后怕。
哥本以为自己说的很清楚了。
没想到,还有很多网友不买账,反而来喷哥不懂中医。
所以,哥今天特意把各个渠道的问题总结起来,咱们一次辩明白,用药安全不是个小事情。
首先,网友们的第一种说法——
存在就有道理,中药注射液比你岁数都大,你说没用就没用?
好,我们就先说说它是怎么来的,存在的理由是什么。
由于早年艰苦,药品匮乏,柴胡熬成汤剂,以煎煮蒸馏方式制成针剂用于治疗。
中国第一种中药注射剂,“柴胡注射剂”,就此问世。
切段、煎煮、蒸馏的方式得到注射剂,看来儿戏,但确实是真的。
看1998年和2011年,卫生部颁发的柴胡口服液制药标准,就是煮沸蒸馏。
从现代医学的角度来讲,这不就是把“菜汤”打进静脉吗?
在全世界,无论中西医,给药方式无非两种,一是口服,二是注射。
口服有人体肠胃这个天然屏障,有害物质会被排出体外。而注射则进入血液,药剂必须成分清晰、药品纯净度高、疗效有充分证据、毒副作用明确。
这是国际医学的共识和最基本的原则。
而通过蒸馏得到的中药注射液,分子结构不能确定,成分不明,且有混合性质。
有些中药是大分子物质还在起作用,直接注射静脉,人的身体根本受不了。
不过好在,2018年5月,常用的柴胡注射液将禁止用于儿童。
虽然看起来荒唐,但在当时,也是出于无奈。
在那个缺医少药时代,一片药掰成两瓣吃,能注射不口服,任何药物,都恨不能直达病灶。
别说往血管里打中药了,你以为“打鸡血”是跟你闹着玩的?
1967年,四川医院翻印的《鸡血疗法》小册子。
说到这,有网友还不买账。
“你别总用西医来解释中医,这俩根本就不是一回事!”
那咱们从中医的角度讲一讲。
按照《中国药典》解释,中药注射剂是指以中医药理论为指导,采用现代科学技术和方法,从中药中提取的有效物质制成的注射用制剂。
但,传统中医从未有过注射的概念啊。
咱们传统中医讲究的是一个内服外敷,阴阳调和,治病求本。
这种直接打进血管,急功近利的治病方式,在咱们老祖宗那根本行不通。
传统中医,完全不能解释药物注射的机理。
传统中医不承认,现代西医不认可,娘不亲爹不爱说的就是它。
说到底,它就是一种特殊时期的特殊产物,每个时代都有自己的一时糊涂,及时改正就行了。
可是这么多年过去,如今医疗水平如此发达,还要它来治病救人。
不应该。
第二个问题来了——
“这顶多算师出无名,能治病就行呗,管它中药西药,能治病的药就是好药!”
这个问题,有个特别容易理解的标准——
要证明用比不用好,就看他的风险和疗效哪个更高就完了呗。
我们以著名的清开灵注射液为例。
它的说明书里列出的适应症为:
“清热解毒,化痰通络,醒神开窍。用于热病,神昏,中风偏瘫,神志不清;急性肝炎、上呼吸道感染、肺炎、脑血栓形成、脑出血见上述证候者。”
在现代医学比较明确的诊断标准里,这些疾病都有一个共同的特点——
除去极端情况,绝大多数可以自愈。
属于那种我们常说的“吃药三天好,不吃一星期”的类型。
那使用清开灵注射剂的风险呢?
请看,2018年6月国家药品监督管理局发布的,最新清开灵注射液使用修订要求。
清开灵是干嘛的?治感冒而已啦~
想打这个药,又得医院有抢救条件,又得患者自己接受过抢救培训。
没打药之前,岁月静好,慢慢治病。
打上药之后,医生全副武装,你比谁都紧张。
小小的一个感冒,硬生生给治成急诊了,这谁受得了啊?
不只是清开灵注射剂,大部分中成药注射剂,安全性都是个大问题。
2006年,鱼腥草等7种中药注射剂发生严重不良事件,有死亡病例报告;2008年,刺五加注射液导致严重不良反应,导致3位患者死亡;茵栀黄注射液导致4名新生儿发生不良反应,其中1名死亡。
这是比较恶性的。
2015年,在中药不良反应报告中,中药注射剂占比为51.3%,其中严重报告比例为9798例次,占7.7%。
要知道,中药的品种有将近1万种,中草药注射剂只有140多种,目前在临床上常用的也就20多种。
中药注射剂以千分之二的数量,占到了严重不良反应的7.7%。
小小的体量,大大的麻烦。
第三个问题来咯——
“总盯着中药注射液那点事故,西药就没闹出过人命?”
当然闹出过,西药闹出的人命比它多得多了。
毕竟现代医学在全世界,使用的范围更广,基数更大,遇到的挑战也就更多。
现代医学和注射液闹出人命,却是两个完全不同的概念。
首先,现代医学讲究的是化学成分,较为稳定。在制药过程中,有一套严格的标准,必须经过无数临床测试和双盲实验,才能投入市场。
打开一个西药的说明书,你可能会看到一个小小的感冒药,写上两三行的副作用,让人看了心惊肉跳。
这恰恰代表了一种明确性。
一种现代医学的药物,它问世时间越长,所能够积累的样本越多,使用限制条件越多,也就越安全。
比如曾经“劣迹斑斑”的阿司匹林和青霉素,都是经过一代代改良,才慢慢在全世界被广泛应用。
反过头来看看中成药注射剂,我们还是以柴胡注射剂为例。
哥找到了卫生部颁布的1998年和2011年,两个批次的新旧标准及说明书。
如果说现代医学闹出的每一条人命,都是为了今后不再发生类似的事儿,为了更安心。
那我们的中成药注射剂呢?
网友的第四个问题——
既然不靠谱,为什么还有那么大市场份额?都是消费者用行动投票的结果!
确实,这个市场巨大,有数据显示,中药注射剂总规模超过千亿。
中国公立医疗机构终端中成药注射剂年度销售趋势(单位:万元)
数据来源:米内网中国公立医疗机构终端竞争格局
到底是谁在做这个生意?
是时候提到最近的“当红企业”了——步长制药。
在国内,社畜们还在用996的方式谋求福报时,步长制药董事长赵涛,已经用650万美元,把女儿送进了斯坦福。
成功扒下了奋斗的底裤。
步长制药的收入来源是什么呢?
据它的财报显示——
「2017年上半年,步长制药营收为57.51亿元,丹红注射液贡献了20.82亿元,2017年上半年归属于母公司净利润为6.78亿元,丹红注射液净利润为3.43亿元,占比达50.59%。」
丹红注射液是步长的摇钱树。
丹红注射液靠谱吗?
且看它的黑历史——
2018年第三季度,北京市药监局收到的《药品不良反应/事件报告表》中,中药不良反应报告,丹红注射液稳居榜首。
在2017年国家版医保目录中,丹红注射液位列医保乙类名单,被严格限制用于二级及以上医疗机构中,有明确的缺血性心脑血管疾病和急性发作证据的重症患者。
为啥黑历史频发,还能经过国家的层层审核流入市场呢?
《中国药典》编委会执行委员周超凡曾说:
“中药注射剂的应用历史较短,有些不该研制、不该生产、不该销售、不该进入的药品,历经公关处理,都被批准生产了”。
关键词:公关处理。
以丹红注射液为例,在国家食品药品监督管理局的网站上,可以看到药品的信息。
图自知乎网友,@hang hu
丹红注射液批号为:国药准字Z20026866
同时还包括,注射用血栓通丹、参川芎嗪注射液等等他们的批号的第3、4位都是02。
说明都是2002年拿到的批号,如果你查,市面上大部分的批号都是集中在2002年左右集中过审。
这个年份,国家药监管理局的掌门人叫郑筱萸,在2007年因受贿罪被判处死刑。
当年的行贿名单里,就有步长制药。
所以,这不是消费者在用行动投票,是黑心企业们在赚人命钱。
虽然中成药注射剂市场份额不小,但还是有些好消息。
哥询问了智囊团里某三甲医院的医生“老猫”,她称中药注射液在一二线城市,已经很少见了,主要是三四线以及农村地方用的比较多。
起码,在拒绝中药注射剂这条路上,已经有人开始意识到并且行动了。
知乎网友@陈同学的这个建议,哥想要推广一下。
在病例的过敏史里,明确的填上中成药注射液。
虽然拿药医人是医生的事,但选择什么样的药,患者还是甲方。
不知道大家注意到没,哥一直在说“现代医学”,而不是中西医对立。
以前技术落后,西方人也用草药,搞放血治疗。
但如今科学进步了,现代医学是全人类的智慧结晶,里面也有很多中国人的贡献,凭借青蒿素拿到诺贝尔奖的屠呦呦不就是中国科学家吗?
所以在中成药注射剂这件事上,拿“保护传统”扣帽子的人,不是蠢就是坏!
对了,还有最后一个问题——
风险高还不治病,中药注射液为什么还会存在?
终于说到点子上了。
具体因为啥?
咱也不知道,咱也不敢问啊。
部分内容参考:
《为什么中药注射液会有那么多不良反应?》,腾讯网今日话题
《揭秘中药注射剂的野蛮本质》,科学猫头鹰
《柴胡注射液的药理及不良反应文献分析》,孙宗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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